在常山之后,被废之前,其实还发生过一个小**曲。赵鞅有一天准备出征卫国,临走之前说有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,只给赵伯鲁和赵无恤两人。送到案头的是精致的漆盒,里面垫着深青色的锦绣,出人意料的是,上面仅仅零散地放着一些写着兵法的竹简,看得出是赵鞅的亲笔。当时随侍伯鲁的人就说,这一定又是主君对您的考验,您可一定要把它记牢。深知大势已去的伯鲁摇了摇头,随即移过燃烧着的灯盏来,把竹简凑了上去。
他很清楚自己终究比不过赵无恤,即使将竹简上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也是徒劳。不过是又多一份尴尬,叫人可怜他的认真,嘲笑他的愚蠢和迟钝罢了——写着兵法的竹简,伯鲁不无悲哀地想,他的父亲要考察的当然不全是记性。可他说出来的话永远不会比赵无恤精彩。
他就这样通过竹简上燃起的小小火苗对这场较量说了弃权,并竟然借此品尝到了一点胜利的滋味。很久以后,伯鲁还记得手持被烤得滚烫炙热的竹简时,皮肤感到的那种永不消失的刺痛,跳跃的火焰映照着他的面庞,在不知不觉中,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平静且诡异的微笑,仿佛他终于藉此挽回了一次失败似的。
☆、第 4 章
赵无恤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传到代嬴那里,这时她已长大,到了坐在织布机前学习纺织的年纪。喜报传来,她惊喜地扔下了梭子,不顾女教师的阻拦匆匆跑出门外。
也就是从被赵鞅承认起,赵无恤第一次失去了人生中重要的东西。他一直忍耐着痛苦,拼命争取表现的机会。直到他被立为太子,赵鞅这才想起赵无恤的母亲,那个曾经缩在他怀里,也只得到过这么一次机会的狄族婢女。为了不使赵无恤尴尬,他想把她找来,提高她的地位,却得知这年春天她染上了风寒,由于郁郁寡欢和劳累过度,强拖了一段时间后,就这么撒手人寰了。
值得庆幸的是,还有人记得她被埋在什么地方,来得及稍微修剪一下她墓地前的荒草。
赵无恤在这一年开始学会喝酒,随后他用了十多年来掩饰酗酒的毛病。教他学会品尝这种东西的人是代嬴,赵无恤逐字逐句地背诵着赵鞅给他的竹简,即使得知母亲已被埋入墓地,也不肯片刻停歇。代嬴看见他极力不让眼泪掉出眼眶,就从母亲那里偷来了酒,她陪着弟弟一起坐在生着青苔的废弃屋宇前的石阶上,一盅一盅地斟给他喝。
代嬴起初没有告诉他酒有消解忧愁和混乱现实的功效,只说那是可以暖和身体的饮料。赵无恤喝得过多,头脸滚烫地倚靠在姐姐身上,他睁着目光涣散的眼睛,看见荒芜的春风从刚生出嫩苞的枝头吹过,云霞蔚然的碧空中没有哪怕一只从南边归来的燕子。这一刻,他发觉自己居然短暂地忘却了母亲,忘却了她一而再地强调过的尊贵的赵氏血脉,忘却了奴隶般的生活和冬夜琐碎的祈祷,忘却了竹简上父亲写下的字句,忘却了这生来就不公的人世。
赵鞅曾经做过一个梦,梦中,天帝把他所渴望的代国赐给他的儿子,他那时没有认出那孩子的面孔,醒来以后才想到是赵无恤,因此有了常山之试。因为这个梦,赵鞅预料到自己有生之年可能无法攻灭代国,不过赵氏还会延续,他将夺取代国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赵无恤身上。
仿佛要印证他的预料一般,赵无恤被立为太子不久,朝廷中就发生了可怕的动乱。
在晋国,几个公卿家族轮流执政的惯例已久,为了争□□力和财富,彼此之间难免发生摩擦,国君也无法禁止。赵鞅的个性十分凌厉,在他执政之下的赵氏,因为一些微妙的缘由得罪了同朝共事的另外两家卿族,范氏和中行氏。到了夏天,范、中行氏开始酝酿内乱,即将出兵攻打赵氏在绛都的宅邸。赵鞅在得知他们的预谋之后,提前展开行动,在宅邸附近布置军队。
范、中行氏的军队于拂晓时分发起进攻,同赵氏军队厮杀起来,到了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,已经逼近了赵氏的聚居地,据说当天晋国的大街小巷上没有一个人敢走动,士兵们的呐喊声,即使在晋国宫殿里也能听到。
繁盛的赵氏在邯郸有一支庶族,这一别支由来已久,称为邯郸氏。因为赵氏强盛有权,尽管历经多代,已经改宗,邯郸氏依旧依附赵氏,听从赵鞅的号令。这年初春,卫国向晋国进贡了几百户居民,赵鞅想把这些人从邯郸迁过来,邯郸氏的宗主却担心被记恨,不想破坏与卫国的友好关系,故意拖延执行命令,赵鞅对此很是恼怒,将邯郸氏宗主赵午召到晋阳,赵午随行的家臣居然拒绝在赵鞅面前解下佩剑,更惹怒了赵鞅。赵午被囚禁起来。尽管邯郸午在被囚禁的过程中曾流着泪对人吟诵了《棠棣》一节,提起邯郸氏当年与赵氏的情形,赵鞅后来还是下令将他处死。
赵午的家臣随即带领邯郸氏族人发动叛乱,赵鞅发兵围困邯郸,这一行为惊动了范氏和中行氏。被杀死的赵午,是中行氏宗主荀寅的外甥,而中行氏的宗主士吉射又和范氏有姻亲联系,原本是族内的事件,立即扩展到卿族间的交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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