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“你是白痴吗?”
李舜铭当场展颜而笑:“你叫什么?我们结个朋友吧。”
冯文应当是不爱参与酒饭聚餐的,但是只要是李舜铭和何笙的邀请,便必然到场,舜铭也曾说过他,不喜欢就不强求参加。
但冯文只是说:“不是不喜欢聚会,要看是和谁一起。”
冯家是书香门第,前朝冯家靠着科举踏上仕途为官,到了民国,废了科举,便逐渐败落了下来。
但那传承的礼教和书香之气却不曾败落。
李舜铭曾去过冯家几次,才知道了原来冯文有个娇美可爱的未婚妻,两人是青梅竹马,感情颇好,为此何笙还曾羡慕不已。
下个路口拐过去便是冯家了,自己要好好和冯文道个歉,李舜铭这么想着,加快了脚步。
很多年后,李舜铭回想起这一天,所能回忆起来的,只有漫天无边无际的白色和黑色。
白色的挽联,白色的纸扎,白色的葬服都好似冬日的皑皑冷雪。
这日似乎是在出殡,李舜铭听到无数人在哭泣,一声接着一声,喧闹嘈杂,像极了魑魅魍魉的嘶叫。
白烛一寸一寸燃成灰烬,香火烧了锡箔散发出一种特有的味道,裹着一缕青烟,缭缭地升了上去。
然后李舜铭便看见了冯文。
黑白的颜色,镶在相框中,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润儒雅。
他听到有人对着他说话,好似拼尽了一生的力气,穿过漫漫的时光,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:“我叫冯文,我结你这个朋友。”
李舜铭转身,想要逃跑。
磕磕绊绊间,那些黑与白和葬礼上所有的一切便被甩在了身后,愈来愈远。
然后一步不稳,双膝着地,跪在了冰凉的地上。
李舜铭捂住额头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那些血色便又浮现了出来,宛如黄泉路旁的彼岸花,妖冶地绽放。
“冯文……”李舜铭喃喃一声,终于是撑不下去,伏在地上,嚎啕大哭。
从此阴阳相隔,不见君颜。
眼泪弄湿了衣衫,直至再也流不出泪,李舜铭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,双腿如同灌铅般沉而重,脑海一片空白。
回家去罢,一个轻轻浅浅的念头冒了出来,暴风雨来了,你还有那个庇护所。
李舜铭死死咬住唇,寻了回家的路,走得艰难。
此时他不知的是,一个火折,沾满汽油,落入了李家公馆中。
李舜铭走到胡同口才发觉不对劲。
有人匆匆跑出胡同,口中喊叫着:“着火了着火了。”
李舜铭抬头,看到稍远处的漫天上卷的滚滚黑烟,心中不由得一悸,那边似乎便是自家公馆的方向。
周遭的房屋大多由木制而成,一家着火,殃及鱼池,越是往里跑,众人便越是慌乱。
窜逃者有之,呼救者有之,提水者有之,李舜铭一概不理,逆着人流奔跑起来。
父亲、刘妈、老张……应当都是在屋里的,李舜铭加快了步伐。
不会有事的,不会有事的……
李舜铭跑得踉踉跄跄,每一步都踏得比平常重了几分。
再拐弯,便是李家的公馆。
李舜铭觉得自己至死也不曾忘记面前这副景象。
大火熊熊燃烧,包裹着整个李家公馆,灼灼的火焰燃尽了一切,舔舐上苍白的天,焦黑的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,带着浓烟与灼热,火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,那种剧烈的烧焦的味道近乎令人窒息。
李舜铭听见从心的最底端传来尖厉的嚎叫声,一声接一声,他的脑海一片空白,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像着大火走了过去。
一步一步,李舜铭走得很平常,像是要走进地狱的深渊。
他看到被烧得焦脆的门楣轰然倒下,任灼热的烟把眼前熏成黑色,他想着应当要先去正厅吧,去向父亲请安……
有人一把拦住他:“救不回来了,你和我走。”
李舜铭偏头,看着那张陌生的脸:“什么救不回来了?”
那人一愣,面上是复杂之色,停顿了片刻才说:“我去过里面了,火势太大了,有人反锁了大门……”
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李舜铭皱眉打断他:“我要回家了,你自便。”
说罢,便不管不顾地往大火里走了进去。
却不料后颈遭一重击,李舜铭眼前一黑,便晕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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棠前燕坐于屋中,抬着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唇,晨光微曦的时候,李舜铭吻了他。
最初的慌乱赧然都已经渐渐平复,棠前燕垂了手,阖了眼。
他要他从此再不登台唱戏。
棠前燕的思绪渐远,他记得自己刚被卖入戏班时是冬天,大雪纷纷扬扬地下,滴水成冰,他被师父割破了手指,再戏班子的契约上画了押。
他听见一声冗长陈旧的叹息,响在古老的戏楼中,师父说:“入了梨园行,以戏为生,待戏如命。”
他被迫脱了夹袄,只穿一袭单衣,站在点点的白雪中,站在偌大的庭院里,打着哆嗦一遍一遍地念:“入了梨园行,以戏为生,待戏如命……”
冷得近乎绝望,师傅却说,只有这般才能记得牢。
以戏为生,待戏如命……
他当真是铭记到了骨子里,再不曾忘。不论是在豢养的戏班里,还是在清末的残垣中,亦或是民国的急剧变革时,他都孜孜不倦地始终寻找着一方戏台。
登台,演着别人的人生,唱着别人的话语。
戏是一个戏子的生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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